【玉穗】归去来兮(卷二)
(二十二)山雨
三年,天后禁闭,夜神守孝,天界暂安。
水神因着锦觅历劫时的惊险遭遇,早早地闭了关,用半身修为铸了一把冰刃给她防身用。
穗禾忙于精进修为。
只是碍于反噬之力,她虽熟记琉璃净火的修炼方法,仍旧不能抵达那一层。
有那么一刻,她心里是恼的。
倘若不是身受这桎梏,穗禾坚信自己定能登上火系高阶,哪怕同荼姚一战,也无所畏惧。
殿中翻滚跳跃的火舌在做最后一次献祭,随着灵力挥出的风激烈而有序地四散又聚拢,又在一次次运功中没入海中,浸微浸消。
收功。
穗禾起身一边往书案的方向走着,一边随意地控着掌心的火焰检验自己的成果。
嗯,还不错。
她一声轻笑,吹散了那点激进的恼意。
桌上是一纸书信,从璇玑宫送来的。熟悉的行草魏碑。
穗禾快速地从头到尾扫了一遍,将信上内容如数记入心中。
三年了。
她敲着桌案,一下一下,有点玩味儿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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润玉在信的末尾特意叮嘱了穗禾这些天避着点风头,没事儿不要去天界。
在他的认知里,穗禾是死于他起事的那一天。
簌离逃不开的宿命就像星星之火,屠烧着他心中名为恐惧的荒原。
虽然他坚决不承认这一点,但临近事发,仍三番两次往翼渺洲寄信嘱咐。
穗禾却是不信,原因她不能说。
不过未免润玉白白担心,她临到要出门时派人传了话,不等润玉回复,直接一溜烟地跑了。
她轻车熟路地来了天界,正大光明地走进了紫方云宫。
“你倒是敢来。”
“有什么不敢。我这一路过来,仙侍们可都看见了,姨母难不成还想动私刑。”
今日便是来撕破脸的,穗禾也省得装温顺,整个人舒畅极了,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。
“这可不好吧,陛下还没消气呢,再惹事端,怕是要罪上加罪了。”
所言皆有理,奈何说话的人不对,所以怎么听都不会像良言。
荼姚居后位数千载,都是被恭恭敬敬侍奉着的,她又一向嚣张,如何忍得下穗禾的不敬。
“砰”得一声,茶壶被掀飞起来,砸在地上碎成片,像被五马分尸了一样。
“你好大的胆子!”
琉璃净火聚在掌心,一个用力被推了出来,直扑穗禾的面门。
穗禾不打算出手,只向右斜身,堪堪躲过。
荼姚显然不满意这结果,反复出招,逼得穗禾在殿中央绕了好几个圈。
“姨母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杀我?”
几个回合下来,穗禾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,便适时地叫停。
许是穗禾四处窜逃的狼狈模样取悦了荼姚,只听她冷哼了一声,才收手坐回了主位。
“本座听说夜神的婚期要到了。”
凶狠但绝对称不上犀利的目光锥进穗禾眼睛里,得到了一个垂头的回应。
荼姚以为穗禾伤心了,颇有些得意。
得意?
穗禾觉察到时,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,心想着荼姚还是一如既往地自傲轻敌,不然何至于底牌被掀了还不自知。
涓涓茶音倾出,荼姚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。
“本座可以帮你。”
“怎么帮?”
穗禾回得爽快,倒让荼姚滞了一下。
“夜神不是要退婚吗?你应该知道,单凭你们之力,是办不到的。本座可以从旁协助。”
“条件?”
穗禾向来功利,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,也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,便懒得多费口舌,只等荼姚说出条件自己一口回绝掉,没成想荼姚偏要扯那些弯弯绕绕,顺带着还踩润玉一脚。
“你放着旭儿不喜欢,偏偏喜欢一个无能的庶子,本座劝你,你也听不进。也罢,个人有个人的命,你大概没那个福分——”
“姨母还真是死性不改,诋毁张口就来啊。”
穗禾听了个开头,便知荼姚想说什么,好不容易才压住了脾气,把那句“狗改不了吃屎”憋了回去,换了个柔和点的。
被打断了话,荼姚已然不爽,又见穗禾出言不逊,如此不敬,她眯起眼往后靠了靠。
这次是真要发怒了。
“忘恩负义的东西,本座待你不薄,你便是这么回报的?”
“恩?”
穗禾缓缓抬眼,定定地盯着荼姚,眸中的暗河平静得有些诡异,荼姚见了,竟不自觉地屏了一下呼吸。
“当真是恩吗?”
话是逐字地崩出来的,冰冷得能冻伤人的耳朵。
穗禾一字一步,走到了荼姚面前。
“姨母难道不知旭凤是怎样长大的?他被你护得那样好,人人见了都赞一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。他眼里容不得沙子,容不得手段心机,又怎么会爱我。”
被掩埋的记忆翻腾出来,她明明忘了很久,此刻却仍能感觉到痛,只不过不再是痛那份无疾而终的爱,而是痛她自己。
酸涩自心底蔓出,顺着喉咙钻入了鼻间,刺得她发麻又想落泪。
不过刚才那些话已经越了她心里的界,她断然不肯在荼姚面前示弱,是以眼眶将红之时她便快速地转身,走出了几步。
荼姚这回反应倒是很快,只蒙了一下,立刻反唇相讥。
“你怪本座?是你自己不争气,连锦觅那个贱人都比不过。”
穗禾偏过头,只留给荼姚半张脸,漠然道:
“我不需要比。名存实亡的婚姻,我可忍不来。”
说罢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她确实怪过荼姚。
不,不是怪,是恨。
她恨她在自己想要放弃、想要退却的时候“鼓励”自己,恨她教唆自己,恨她不管不顾地推自己,还告诉她前方是一片坦途。
可那明明就是深渊。
她摔了进去,那么痛,那么怕,却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走了。
她怎么能不恨?
她恨她恨得想要杀了她。
她也确实那样做了,不过是借了别人的手。
只是报完了所谓的仇,她的心中依然是无尽的荒凉,挣扎不得解脱。
因为,路是自己选的。
因为她太过倔强,即使没有荼姚,也可能会一条错路走到黑。
两世浮沉,这是她悟出的道理。
鼻头更酸了,此时她已走出了紫方云宫,周遭空无一人。
目光无神地散落在前方的空气中,眼泪终是掉了下来。
好一会儿,穗禾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,头微微向后仰,止住了晶莹却惹得眼眶更酸涩。
什么都不怨。
她就是,就是有点委屈,有点不甘心。
浑浑噩噩不睡不醒的那些年,倘使有人能拉她一下,就一下,会不会躲开悲惨的宿命,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。
微风袅袅过,脸上的泪干得很彻底,徒留干涩。
她用衣袖细细地擦过脸颊上每一寸受伤的皮肤,耐心地把自己收拾妥当。
不会。
不会有什么不同。
她不会听劝,她撞了南墙也不定会回头。
穗禾自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,冷硬得有些不近人情。也正是因为这不近人情,所以才显得格外真实。
真实,却可以接受。
穗禾发现自己是真的清醒了,直面过往痛之所在,从此不用再刻意掩埋。
她想这些想得投入,以至于没发现在不远处的小路上有人疾步而过,直奔紫方云宫。
半个时辰后,早已回到翼渺洲的穗禾收到线报,天后娘娘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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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倒计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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